颜舜华觉得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，她以为已经过去的事情，原来到底还是过不去。
她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来，毕竟这些年来，相处日多，她已经潜移默化地露出了自己的原本性情来，变化的原因，推到了新生活的开始，沧海桑田，物是人非，她有巨大的变化也是在情理之中。
但慢慢接受了这样的她的颜张氏，却突然一矢中的，就好像从前的所有和睦相处其实都是表象，实际上颜张氏就像外科医生，正拿了手术刀，在一点一滴地解剖她。
颜舜华不寒而栗，转而一想当初她初来乍到之时，还不是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，花了好长时间来逐步适应大庆？
不管怎么看，她终归是占了便宜，得了恩惠。
“娘，您就算生气，也用不着危言耸听，这样的天荒夜谈，除了吓你自己，还会弄得人心惶惶。女儿虽然已经成年了，爹也不是随便吓唬就会恐惧的人，但是磐哥儿跟亮哥儿还小，他们真的会被您吓坏的。拜托您了，别这么自己吓唬自己，我的脚真的崴到了。”
颜舜华当然不能承认，既然打定了主意要隐瞒到底，她就不准备再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真实来历，沈靖渊懂她就可以了，其他的人，多说无益。
更何况，就算有心说，又该从何说起？说了颜启玥，势必就需要提颜小丫。虽然多年下来早已经感情深厚，但是只要真相大白，恐怕两家人都会逐渐地远离她，就算兄弟姐妹依旧愿意跟她来往，两对父母肯定很难面对她。
继续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，又致死去的两个小姑娘于何地？
颜舜华觉得自己是个相当冷漠的人，不，某种程度上，其实说得上残忍，她自私地想要成全自己的幸福，也自私地替两家人下了决定，让他们永远都无法得知真相。
那两个死去的姑娘，就由她跟沈靖渊来惦记，来世做牛做马，都是他们夫妇俩该背负的债务。
颜张氏看着她，眼神锋芒不再，却依旧笔直地站着，不愿意过来扶她。
“你不是小玥，小玥虽然聪明，但不可能聪明到像饱读诗书的鸿儒一样。你不单只可以将你爹说得哑口无言，还敢跟黄先生唇枪舌剑，经常还技高一筹。你爹虽然说你是歪门邪道，歪打正着，但黄先生却说你的许多论点都让他耳目一新。
我虽然没有读过许多书，但当年为了跟你爹琴瑟和鸣，我也认真看过几本，认真听了他高谈阔论了好些年。我不是无知村妇。
你不该骗我。你不是小玥，小玥绝对不会像你一样，她是个，是个伶俐的孩子，却总是莽撞，不听大人的话。
你聪明过了头，就连姑爷，不，定国公也爱听取你的意见，你只是一个妇道人家，却让朝廷大臣也重视你的话。太可怕了，你太可怕了，我的小玥不可能这样……”
说着说着颜张氏蹲了下来，涕泪横流。
她并没有放声大哭，只是双肩耸动着，两手握拳，显然在极力克制着内心的不安与惶恐。
颜舜华苦笑。
所以说，她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？她自以为是地想要劝诫父母，希望他们能够按照她的想法来教导颜启磐与颜启亮，反而在不知不觉之间露出了马脚？
她果然也是得意忘形，投入的感情多了，结果忘了自己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顺。
“娘，您不喜欢我对那一家人过于亲近，那我就不去亲近他们好了。您说得对，本来就不是亲生父母，总喊爹娘，的确不是那么一回事，沈靖渊因为前事应该感激他们照顾他们，我因为头部的伤也该感激他们，但却没有孝顺他们的义务。
对不起，伤了您的心。您快别哭了好不好？”
颜舜华强忍着脚痛，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跟前去，想要扶起人来，颜张氏却干脆坐到了地上去。
“别碰我！之前我就觉得不对，但是你头部的伤终于确诊没事了，我只顾着高兴，又忙着照顾磐哥儿，加上定国公上门来求娶，实在是事情太大了，所以想不过来。
如今想想，你那会儿就跟从前不一样，就算傻了，但是痴傻的时候，你也粘着我。不，我女儿，是小玥，小玥就算傻了，也爱粘着我，最喜欢跟在我身边。你呢，你却最喜欢跟着你爹，跟着小玥他爹，出嫁之前你一直这样。
出嫁之后，虽然总有书信来，但字也写的太好了，字里行间也总透着一股客气，反倒是跟磐哥儿之间才有着亲人之间的那种感觉。
后来到了这里，明显觉得你变了，跟你爹说起，他还说是个人结婚前后都会有巨大的变化，更别说到了京城这个繁华的地方，不变才奇怪，不变才要担心，不变就代表适应不良……”
说到这里，颜张氏又是一通哭。
颜舜华沉默，只是也坐到了地上去，侧耳倾听。
她能说什么？说什么都不对，她当然需要予以否认，但是却知道颜张氏都说到了点子上。
“我家小玥喜爱吃甜食，从小就爱，变成痴傻姑娘之后也照吃不误。
她喜欢穿漂亮的衣服，那些艳丽的鲜活的色彩，从小到大，就没有变过。我要是让她穿素色的，她会生气，会把衣服都扔到地上去拒绝穿上身。
她喜欢玩水，但她根本就没有学会凫水，所以从小到大，沐浴时间特别长，长到需要人催促。
你呢？
口味清淡，更加偏爱咸食。
你很少穿色彩鲜艳的衣服，哪怕是出嫁前，你也越来越偏爱素雅的颜色。
你说是姑爷教会你凫水，可是姑爷这几年，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不在府里。即便在府里，出去上朝的时间，自己习武的时间，教孩子锻炼的时间，处理家族事务的时间，跟亲朋好友叙旧的时间，跟你温存的时间，他还有多少时间来教你凫水？
我看过你凫水的样子，如鱼得水，就像练习了好多年的浪里白条。
我虽然不会，但我们溧阳靠近南边，擅水的人很多，我也是听说过的。刚学会的新手，还是没有多少机会练习的新手，根本达不到那种程度！”
她的声音再一次尖利起来，就像是一把刀，直插入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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